第12章 一只鸭头_金陵有个小舅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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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一只鸭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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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若是认真地计较起来,烟雨同小舅舅见了三面,有两回都哭了鼻子。

  烟雨沮丧地想着,可转念又想到方才的小胜,又雀跃起来,这会儿连走路都仰着头走。

  青缇和芳婆笑着对视了一眼,矜持地提醒了自家姑娘一句,“姑娘,您仰着头累不累?”

  烟雨意识到了,不免有点儿不好意思,连忙把脑袋低了下来,掩口偷笑。

  “踌躇满志就是我方才那样儿吧!”她从方才的小胜里悟出了真理,“我先前还怕同别人起纷争,现下却全然不怕了。只要自己镇定自若,那崩溃的就是旁人。”

  青缇也学到了,悄着声儿接口,“还要伺机进攻,把对方打趴下。”

  烟雨总结性的点了点头,道:“干的漂亮!”

  她意犹未尽,这会儿已然到了山脚下,一只肥硕的野山猫蹿了出来,横在她的眼前喵呜。

  这只野山猫常在斜月山房左近混饭吃,对烟雨很是亲近,烟雨这一刻十分好战,手指点点它,同青缇说道,“它挑衅咱们。”

  青缇跟在姑娘身旁抱起了膀子,眼神坚定:“不能惯着。”

  烟雨就近前了几步,蹲下腰教训它:“你还冲我喵呜?前些时日我娘晒得小鱼干,是不是你偷吃得?”

  野山猫喵呜一声,撒开爪子就跑了。

  烟雨满意地站起身,“小舅舅教的真好。”

  主仆三人就往山上慢慢走。

  烟雨的气焰就很嚣张,路旁树上的鸟儿叫了几声,烟雨斜过去一眼,斥它午睡时间不许扰人清梦;

  一旁蟋蟀蛐蛐儿在草丛里鸣叫,烟雨一手指过去,叫它们收声:“这会儿不该你们出场,夜里再来。

  小野兔在树丛里蹦跶,烟雨也要追上去教育她,“不在家里乖乖等娘亲,出来乱跑不听话。”

  这般一路教育着上了斜月山房,青缇矜持地赞扬了自家姑娘一句:“这么下去,您很快就能称霸鸡笼山了。”

  烟雨谦虚地摆了摆手,“不敢不敢,至多也就在鸡笼山西麓有点威望罢了。”

  烟雨志得意满地进了山房,先在天井里看了会儿金鱼游水,接着净手吃饭,又好好地睡了一个午觉。

  起身时,烟雨就觉得山房里的气压很低,莫不是要下雨?

  她赶紧起身去看,却听见娘亲的声音在外间传过来。

  烟雨一阵儿高兴,刚想跳出去,却听娘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。

  她怕再惹得娘亲不高兴,扒着门缝儿看过去,娘亲正吃着一碗粥,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芳婆说着话。

  “……总觉得好歹是一家人,不会包藏什么祸心,如今却教我看明白了。从前收留我,不过是顾忌着百年望族得名声,不教外人说一句顾家凉薄的话。现下看来,当初就该去家庙,往后想走想留的,不必受牵制。”

  烟雨听了娘亲在外头说的话,心里也一阵儿感伤。

  她小时候脑袋受过伤,眼睛也失明了两年,小时候的事儿记不大清,只记得灼热的世界和无边的黑暗,那种恐惧令她此生难忘。

  好在有娘亲在……

  如今娘亲一定是因着她受委屈了。

  外头芳婆慢慢儿地劝慰着娘亲,“……家庙里也不安宁。七姑奶奶在家庙里修行,教人给掳了去,不也就是三五年前的事?横竖眼下到了这个境地,还是要想个稳妥的法子才是。”

  娘亲的声音听起来就很不忿,低低地传进里间儿,“嬷嬷,你可知道今儿她们如何羞辱我的?说起来是嫡亲的亲嫂子,竟然拟了份京里头人家的名单,只说要为濛濛说亲。我瞧了一眼,肝儿都颤!”

  “若都是正经人家也便罢了,偏偏都是些京里有名的浪荡子——这是打谁的脸?”她冷笑,“横竖还不是因为拒了程家的亲事,二嫂子拿这个来嘲笑咱们罢了。”

  芳婆站起身抚了抚她的背,劝慰她莫生气,“还有暇大奶奶的事儿。顾二爷前儿叫大老夫人打了一顿,外头说打了个半死,实际上今日又来招惹姑娘,瞧上去身上好好的,没什么伤势。暇大奶奶那般教孩子,再会读圣贤书,人也是个歪的。”

  顾南音点了点头,“今日隔房的大嫂子的确也在,大约也是因着顾珙的事,含着怨呢。我想了想,这顾家横竖是待不下去了,明儿我拿五百两银子给窦匣子,叫他去广陵置宅子买地,咱们能走就走——咱们在府衙里没什么关系,这自立门户的事儿且有的耽搁了。”

  烟雨听芳婆在外头答应下来了,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高兴。

  她慢吞吞地从里间里出来,倒叫顾南音惊了一惊,“可是饿醒了?”忙张罗着叫芳婆去整治饭菜,自己则把烟雨置在镜前为她梳发。

  烟雨听了娘亲方才说的话,只觉得满心的歉疚,眼眉间就带了些精神不振。

  顾南音知晓女儿素来是有起床气的,再加上自己心里头也有些心事,倒没注意到烟雨此时的心绪,匆匆为女儿梳了发之后,便去将家里拾掇了一番。

  烟雨就无所事事地跟着娘亲乱转。

  娘亲去为她叠被她跟着;

  梅雨季衣衫被褥总是潮兮兮的,娘亲叠了被就去熏笼上烘衣裳,烟雨也跟着,躺在一旁的地上绕线团玩儿;

  娘亲烘好了衣裳又去开箱把夏日的衣裳理出来,她也跟着,直惹得娘亲赶她:“你总跟着娘做什么?碍事精。”

  烟雨挠了挠额角,在心里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:“哎,总想粘着娘亲啊。”

  她只好去看青缇洗衣裳。

  到了晚间用罢了晚餐,斜月山房各有各忙,顾南音坐在窗下就着灯为烟雨做衣裳,窗外得天光黑黯黯得,灯火不甚明亮,顾南音的眉头就蹙了起来。

  烟雨缝着手里的小玩意儿,缝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眼娘亲。

  “娘亲,您今天是不是有点儿不高兴啊?”

  顾南音有点儿惊讶,搁下了手里的衣裳,说了一句没有,“你怎么会觉得娘亲不高兴呢?是不是娘亲说了什么,叫你不舒坦了?”

  烟雨摇了摇头,觉得心里的确有些不舒坦,却不是因为娘亲。

  “我就是觉得,您坐在哪里的样子,让我觉得有点儿孤独。”

  顾南音闻言,当真是有点儿讶异了,她抬手摸了摸烟雨的头,开始反省今天是不是情绪外露,吓到了女儿。

  “是不是娘亲没凶你,你不习惯了?”她逗了一句烟雨,眼眉带着笑意。

  烟雨看娘亲开玩笑,这才放下了心,点点头,“嗯,我已经习惯娘亲凶巴巴的了。”她把脑袋往娘亲的手心蹭了蹭,撒娇说,“今晚我想同娘亲一起洗澡,我想用您那个玫瑰花味的皂角。”

  顾南音失笑,拿手指点了点烟雨的额头,站起身来打算去准备,“那有什么好闻的?你爱用就用去,好像娘亲不给你用似的。”

  烟雨托着腮,瞧着娘亲忙忙碌碌地背影,小声儿说了一句,“娘亲,谢谢您。”

  顾南音正吩咐青缇烧水,听见后头女儿像说了什么话,这便回头问道,“濛濛说什么?”

  烟雨眼眉弯弯,摇头否认,“我说啊,您近来好像胖了点儿!”

  顾南音闻言立刻旋了身子,照着烟雨的脑袋,轻轻拍了一巴掌,“仔细娘亲赏你个竹片炒肉丝。”

  斜月山房里立刻都笑起来了,热闹一片。

  打落更的时候,雨便下了起来。

  江南的雨是濛濛的,雨气慢慢升腾着,漫到了各处,漫进了紫禁城的东侧文渊阁。

  这里刚结束一场集议,内阁首揆程寿增拂袖而去,只留下次辅盛实庭在此处,同其余四位阁臣斡旋。

  盛实庭还不到四十岁,眉目和煦,一身的文人清气。他是一位性情温润之人,同他岳丈的严酷肃穆截然不同。

  方才集议的争论点,仍是有关迁都燕京一事。

  陛下自小在燕地生长,如今年迈,时常梦回燕地,三年前便提议迁都燕京。近来北地又常有胡虏侵扰,陛下迁都的心愈发强烈起来。

  内阁首揆程寿增出身江南望族,世居江南,哪里看得上荒凉的北地,为此多次同陛下据理力争,迁都一事便一再搁置。

  今日再议,内阁六人,有三位都是程寿增的附庸,否定了迁都的可能性,盛实庭乃是程寿增的女婿,自是不敢提出反对意见。

  至于余下的两位阁臣,一位乃是程寿增的门生封长胥,想来是不敢同程寿增对着干,另一位顾以宁,初入内阁,资历尚浅,应当不会反对。

  可惜结果却大出程寿增的意料。

  那封长胥竟同那顾以宁一道,赞成迁都。

  程寿增大发雷霆,拂袖而去,心中不免万分后悔:陛下当初命顾以宁这毛头小子入阁时,他就应该极力反对才是。

  盛实庭望着座下这四人,笑着打破了岳丈走后的冷场。

  “算着时辰也该散了。今儿是十五,本该程翁请席,他既家中有事,就由我来做东。西安门外大街水月居,列位,请吧。”

  封长胥年界三十,生了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容,却实实在在是一位清雅的文人。听盛实庭这般说,他便抬眼望向了右手边。

  年轻阁臣正品茗,那茶盏的清气向上升腾着,将他低垂的眼睫笼在了一片浅雾里,良久他才搁下茶盏,抬起眼来。

  “盛公客气。”他的语音清冽,有如春茶的第一缕清气,“不必了。”

  他言罢,站起了身,向着各位同僚略一拱手,旋转了身子,向堂外而去。

  外面夜宇静深,顾以宁袍角轻动,闲向西安门外而去,在西安门外乘了马车,一路向西,最终进了积善巷,回了顾家西府。

  鸡笼山东麓下的木屋旁,北定侯章明陶同亲军卫指挥使罗映洲正在木屋前围坐,两壶梅酒,七八样凉菜,倒是恣意的紧。

  顾以宁同知交好友在一处,自是松懈了几分心神,见二人正把酒言欢,便轻步近前,捡他二人最爱的一样下酒菜端起来,拿在手中。

  罗映洲笑骂起来,“来的迟也便罢了,竟还抢菜吃。”

  章明陶也笑问顾以宁的用意,“瞧着我和映洲吃酒不等你,不乐意了?好端端地绑架一只鸭头做什么,好没意思。快把那鸭头放下坐过来。”

  绑架了一只鸭头?

  顾以宁心念微动,笑了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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