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第270章小孩的父母_被骰子控制的世界[西幻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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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第270章小孩的父母

  从梦境中醒来的感觉相当奇妙。

  对于西列斯来说,那几乎如同他第一次来到费希尔世界的时候,茫然间睁开眼睛,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、新奇的、宏大的世界。

  而且大脑中还有着一些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。

  ……拉米法城的凌晨四点。

  时间临近秋末,因此窗外仍旧天光暗淡。

  琴多也已经醒了过来,默不作声地往西列斯这边挪了挪,然后伸手握住了西列斯的手。他们谁都没有说话,只是暂且安宁地享受这片刻功夫的沉静。

  过了片刻,他们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。这一次是好眠,并未让梦境来侵扰他们的睡眠。

  这是周日,10月14日。

  清晨,西列斯和琴多去了趟兰斯洛特剧院。

  “诺埃尔教授!琴多先生!”

  海蒂女士十分惊讶地迎接了他们,剧院这边也才刚刚开门,甚至连演员都还没有到齐。海蒂是因为要过来准备道具和服装,所以才特地早来的。

  小丑阿克赖特自然也站在她的身边,脸上一如既往地流露出一种纯然无知的空白。他的五官总是十分灵活,时不时就会扭动一下,仿佛在温习曾经的所学一样。

  西列斯也与海蒂和阿克赖特打了招呼。他们去到了海蒂的办公室,随后西列斯望向了阿克赖特。

  他斟酌了一下,便问“阿克赖特,你有学过什么滑稽戏吗?”

  阿克赖特歪了歪头,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容“学过……许多!”

  “那么你知道《森林的沙漠》吗?”

  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,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《森林的沙漠》?”海蒂迟疑了一下,“那的确是马戏团的小丑经典剧目之一,不过在我印象中,这些年其实已经不怎么上演了,因为人们都已经看腻了。”

  这样的说法和之前赫德·德莱森的调查结果差不多。

  ……西列斯并不能直白地告知面前这两位马戏团的前成员,关于《森林的沙漠》的具体信息,那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。

  他便只是说“我认为这出滑稽戏的来源可能有些问题。或许是旧神追随者在暗中推广这出滑稽戏。”

  海蒂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阿克赖特有点困惑地抓了抓脸,像是没怎么听懂。

  海蒂想了想,便说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,这其实是一出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的戏剧,也就是无烬之地东面这片土地曾经的国家流行过的。

  “在雾中纪到来之后,这个剧本也就慢慢在无烬之地传播开来。现在马戏团上演的剧目,应该是经过了一些改编的。

  “……通常来说,在一个马戏团中,新来的小丑都是从之前那一位小丑那边,学习这些滑稽戏以及其他演出内容的。”

  说到这里,海蒂停顿了一下,然后下意识望向了阿克赖特。

  阿克赖特一直在小声嘟囔着什么。如果西列斯没有听错的话,那似乎是加兰小姐的故事中的台词。阿克赖特看起来像是十分称职的演员。

  当其他人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的时候,他眨了眨眼睛,摸了摸脸,问“我……怎么了?”

  “没什么。”西列斯说,“你是从你之前那一位小丑那里,学到这出滑稽戏的吗?”

  阿克赖特愣愣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黑尔斯之家马戏团之前的那位小丑?”琴多表情微动,他若有所思地说,“那不就是……”

  西列斯沉默不语。

  他曾经猜测,那位小丑可能就是那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,也就是赫德·德莱森的叔祖父,阴影信徒中“干活的人”。

  毕竟小丑这个身份很容易让一个人隐藏自己的身份。

  在跑团剧本中,叛教者哈姆林打算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,他曾经的一个选择就是打算取代阿克赖特的小丑身份。

  不过,海蒂女士似乎并没有与那位小丑有过什么接触,或者那时候她年纪还太小,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。至于阿克赖特,他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  ……而且,如果阿克赖特间接与约瑟芬·霍西尔扯上了关系的话,那么那位德莱森先生的行动就更加可疑了。是阴影信徒特地让他前往阿克赖特身边,将其培养成一名小丑的吗?

  不,不对,那样时间就有点对不上了。

  阴影信徒似乎是直到去年,才突然对马戏团的力量产生了兴趣。在此之前,他们可能根本没有关注马戏团的存在。

  那位德莱森就算选择成为小丑,可能也只是因为这个身份更方便他在黑尔斯之家隐藏自己——毕竟,如果小丑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行为,人们也只会耸耸肩,说,“那就是小丑”。

  现在西列斯还不确定阿克赖特与那位科吉歇尔·兰斯洛特究竟有什么关系,但德莱森先生与阿克赖特的相逢,却是板上钉钉。

  就算德莱森未必是小丑,他也长时间停留在黑尔斯之家,可能会观察到马戏团的力量。

  ……黑尔斯之家是去年出事的。但是更确切一点说,黑尔斯之家的事情,其实早在格雷森事件之前就已经酝酿了起来。

  是阴影信徒利用了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的信徒,而后者又利用了贴米亚法与布朗卡尼的信徒。

  这个计划恐怕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下来。作为一直潜藏在黑尔斯之家的“干活的人”,那位德莱森可能也比其他人都也早知道这一点。

  ……说到底,西列斯怀疑的是,阴影信徒在去年突然对马戏团的力量产生了兴趣,是否会是那位德莱森先生的手笔?

  他可能在观察黑尔斯之家、暗中协助那些计划的同时,也注意到马戏团的力量的独特性,于是在向上汇报的时候,顺便提了提这样的奇怪力量。

  马戏团的力量基于“复现”,基于过去这辽阔无垠的无烬之地那无数个小小的马戏团,不同的小丑、占星师、魔术师、驯兽师等等,为这些相似的职业烙上了属于自己的刻印。

  而这无数个烙印叠加起来,即便每一个都如此弱小而无害,但整合到一起也不容小觑。

  实际上,这也是过去无数年间禁锢这些马戏团成员的枷锁。

  德莱森或许成为过小丑,他可能对此十分清楚,尤其是……在他脱离小丑这个身份之后。那的确有可能造成一场灾难。

  西列斯兀自陷入了片刻功夫的沉思。

  随后,他又询问了阿克赖特知晓的其他滑稽戏。尽管阿克赖特看起来傻乎乎的,但是他的记忆力相当不错,将自己知晓的滑稽戏内容一一复述了出来。

  不出意外的是,其中也有不少暗示或者隐喻了旧神相关故事的内容。

  海蒂女士在一旁补充说“这些滑稽戏,其实在去年黑尔斯之家出事之前,就已经很少上演了。因为人们如今没那个耐心看小丑表演那么长的剧目,他们只想看简短又好笑的……单纯的出糗。”

  他们都不禁沉默了一下。

  阿克赖特左右看看,然后自顾自嘿嘿笑了两声。

  西列斯思考了一阵,又转而问“关于阿克赖特来到黑尔斯之家之前的经历,女士,你有什么了解吗?”

  海蒂无奈地摇了摇头“当时他就已经是……我的意思是,像是个小傻子一样了。没人知道他之前都遭遇了什么。那时候他是个孤儿,不知道怎么就流浪到了黑尔斯之家,然后就被米基收留了。

  “……而且,那个时候,我自己也还小,对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。”

 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,随后卡洛斯探头进来“海蒂?我需要和你一起去……哦,教授!你们怎么过来了?”

  卡洛斯·兰米尔显然是为了排练的事情过来找海蒂。西列斯便解释说,他们是有些好奇海蒂与阿克赖特曾经在无烬之地的经历,所以过来问问。

  卡洛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,并不是非常在意这个问题。他又与海蒂聊了起来。

  西列斯默不作声地旁听着,并且注意到,卡洛斯似乎认为这两天排练的效果不佳,所以想再抓紧时间。

  很快,海蒂便朝着西列斯与琴多歉意地笑了笑,说她得失陪了,她要去一趟仓库,寻找其他可能符合卡洛斯要求的道具。

  “那么阿克赖特呢?”西列斯问。

  “能麻烦你们暂时在这儿留一阵吗?”海蒂说,“我不太放心让阿克赖特一个人呆着……您明白的。”

  卡洛斯在一旁等待着,不过看起来没有在意海蒂的话。他可能以为海蒂只是不放心阿克赖特的“呆傻”。

  西列斯点了点头,说“没问题,我们会在这儿等你回来。”

  海蒂感激地道谢,然后便与卡洛斯一同离开了,剩下西列斯、琴多和阿克赖特三个人在这儿面面相觑。

  事实上,阿克赖特反而挺自在。他自顾自小声念叨着自己的台词,时不时就站起来活动一下,手舞足蹈。他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气质。

  琴多有点烦恼地歪头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,他的目光盯着阿克赖特,然后说“看起来在这儿没什么线索。”

  或许小丑们的那些滑稽戏,乃至于其他的一些演出,都是旧神追随者或者阴影信徒在幕后推动的,目的就是为了暗中传播污染。

  ……如同拉米法城的坎拉河,这种污染总是如影随形。

  人们没法意识到这一点;如果像西列斯这样,随时能得到骰子的提醒,那么人们当然会意识到问题,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。

  而另外一件可惜的事情就是,西列斯几次前往无烬之地,都没有真的看到过小丑的滑稽戏,不然他早就能意识到问题所在。在黑尔斯之家是因为马戏团出事了,而其他时候则是因为行程匆忙。

  但不管怎么说,这种污染的事情也并不稀奇。

  旧神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这个世界,就好似许多研究学者们都得在文献的时候,始终小心翼翼一样。危险总是无处不在。

  他们现在首先得对付“阴影”和阴影信徒,等这些事情解决了,他们才可以回过头来研究无烬之地的问题。那都是经年累月造成的问题。

  不过,西列斯并不想那么简单地放弃。他感到耿耿于怀,对于阴影信徒去年让马戏团来到拉米法城的事情。

  ……他认为这其中可能蕴含着某些重要的因素。

  他思考了一阵,便对琴多说“或许只是我们忽略了阿克赖特的作用。”随后,他转而问,“阿克赖特,你对之前那位小丑有什么印象吗?”

  阿克赖特此时已经将自己的台词说完了一轮,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,拿出了一副纸牌——命运纸牌——玩了起来。

  他十分灵活地洗牌,又在某一刻刻意地让自己滑稽地出了错,然后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散乱的纸牌。

  当西列斯这么问的时候,阿克赖特明显地愣了一下。

  他想了一会儿,然后才缓慢地说“我……不喜欢他。”

  西列斯与琴多都愣了一下。

  这似乎还是阿克赖特头一回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和感情倾向。

  随后,阿克赖特又说“他要我忘掉我的名字……他要我,成为‘小丑’。”

  这句话让西列斯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。

 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感到惊异了,但或许也带着一丝意料之中。

  “……这就是为什么,海蒂都会对你的名字感到陌生?”琴多说。

  在他们遇到这些马戏团的成员的时候,就拿海蒂来说,他们当然知道海蒂是占星师,但当他们称呼这位占星师女士的时候,还是会叫她的名字。

  而小丑却不一样。

  在小丑来到拉米法城之前,小丑就只是小丑,好似他的名字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,被所有人遗忘。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。

  阿克赖特抓了抓头发,像是冥思苦想了一阵,然后说“应该……是的。因为,他让其他人都不要用名字来叫我……他说,这可以让我更快成为小丑。”

  ……听起来像是为了培养当时还年轻的阿克赖特,让其尽快接过小丑的职业身份。

 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,那么西列斯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。但是,在费希尔世界,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将阿克赖特推向死路——这是在让他遗忘自己的名字、让他遗忘自我认知。

  “他有说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吗?”西列斯问。

  阿克赖特又一次陷入冥思苦想之中,他像是在费劲地搜索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记忆,妄图从一片空白中找出一个墨点——那突兀的、抢眼的、漆黑的墨点。

  然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。他的眼眶四周有一种较深的色彩,仿佛曾经小丑面具的油彩,已经无法从他的面孔与灵魂上擦干净了。

  他那双空洞的、又沾染着滑稽的油彩的眼睛,怔怔地凝视着西列斯。

  他说“……因为,小丑的力量……”

  西列斯与琴多保持着一种屏息的沉默,等待着阿克赖特继续说下去。与此同时,西列斯已经做好了随时进行判定的准备。

  “小丑的力量……”阿克赖特几乎有点结结巴巴地说,“很奇怪。他……他想要,看看我的情况……他想要我成为小丑,成为……他的,实验品。”

  当他终于将那最后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,他自己都怔了一下——实验品,他像是有点迷茫地思索着。

  西列斯观察着阿克赖特的表情,注意到那种迷茫始终没有消散。但是很快,阿克赖特像是对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,又开始自顾自玩起纸牌来。

  ……正如西列斯想的那样,“无知”就是小丑们的保护色。

  不过这也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,转而思考起小丑的信息。

  之前那一位小丑,将阿克赖特看作是他的实验品,想要借此研究小丑的力量……老实讲,这听起来就不太像是小丑。这似乎更加深了德莱森先生的嫌疑。

  而如果真的是那位德莱森,那么阴影信徒对于马戏团的兴趣的起始点,似乎就来自于这里。

  ……“干活的人”为了隐藏身份,挑选了马戏团的小丑作为自己的临时身份,但是因此却注意到了马戏团这种传承已久的奇特力量。

  他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马戏团,所以他挑选了自己的继任者作为实验品。

  ……或许就是在这种残酷的活人实验结束之后,他得到了一些收获,然后借着黑尔斯之家和格雷森事件的推进,将其传递给了更上头的“决定的人”。

  于是阴影信徒在去年找了一个机会,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马戏团的情况。

  这就是去年马戏团之所以会来到拉米法城的本质原因。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了他们的命运,而那并非命运本身,而是其他的人类。

  ……门外传来了脚步声,海蒂女士从仓库回来了。她走进来,注意到那种微妙的气氛,便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。

  “发生了什么?”她问。

  西列斯让琴多暂时待在办公室里,以免阿克赖特这边出现什么意外,而他自己与海蒂去到了走廊上。他们避开了阿克赖特,然后西列斯才说“前任小丑或许是在拿阿克赖特做实验。”

  海蒂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。

  “这位前任小丑,很有可能与去年黑尔斯之家的覆灭有关。”西列斯说,“他研究了小丑的力量,让他背后的组织对马戏团的力量产生了兴趣,所以去年你们才会来到拉米法城。

  “……通过那位商人,我之前跟你提过的,戴维·巴比特。”

  海蒂张了张嘴,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猝不及防。当然了,她怎么也没有想到,事情的整个过程居然会是这样。

  很快,海蒂恢复了冷静。她问“那么,这事儿对于您现在的问题,有所帮助吗?”

  西列斯思考了一阵,然后低声说“我还是十分关注阿克赖特的来处。”

  “他的父母,以及他流浪的原因?”海蒂问。

  “不,他的名字。”西列斯说,他思考了一下,将约瑟芬·霍西尔与科吉歇尔·兰斯洛特的事情稍微粉饰了一下,告知了海蒂,又提及了科吉歇尔的那个假名。

  “那是三十四年前的往事。”西列斯说,带着一种轻微的困扰,“你有听说过菲茨罗伊·阿克赖特这个名字吗?”

  海蒂想了一阵,然后摇了摇头。

  西列斯沉默片刻,然后稍微松了一口气。他说“算了。”

  海蒂怔了一下。

  “我们更需要关注几天之后的神诞日。”西列斯低声说,“或许曾经的那些往事,可以在我们解决了这一切之后,再慢慢来调查。”

  海蒂也点了点头,看起来松了一口气。

  ……事实上这并非西列斯的本意,因为他仍旧思考着夏先生让阿克赖特前往拉米法城的原因——总不可能就是为了让阿克赖特出演这场剧目吧?

 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因由,而现在西列斯就在寻找那个理由。但这一时半会也急不来。

  他们又回到房间里。阿克赖特仍旧在玩牌,而琴多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。西列斯叫上琴多,打算离开兰斯洛特剧院。

  在他们离开之前,海蒂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“我认为您或许该放松一点,教授。我想……这很有必要。”

  西列斯微微一怔,然后笑了起来,他低声说“我会的,感谢你的提醒,女士。”

  一旁,阿克赖特的手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,纸牌从他的手中猝然跌落,散落一地。他怔怔地盯着这一幕,然后低声喃喃说“他把我赶了出去。”

  他们的目光都望向了阿克赖特,带着一些惊异。

  “……‘阿克赖特,滚出去!’”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一幕,带着一种天然的滑稽本色,“‘我养不起你了!你那个该死的养父已经三年没有给我寄钱了!他恐怕早已经死了!’

  “我……哦,我说,‘对不起……放松一点……对不起。’啊哈,放松一点!

  “而他又说,‘放松?不是你在赚钱,你当然可以放松。你这个小破孩子……我养了你好几年了!你快点滚出去吧,无烬之地很大,你自己去找个出路吧。’

  “我就只好离开了……我离开的时候,其他人都在笑呢。我那么狼狈……但他们觉得很好笑。有人说,‘哎呀,一个孩子被赶出去了!’

  “‘只是开个玩笑吧!’‘看起来真好笑,那孩子完全没明白。’‘只是开个玩笑,他自己回去认个错就好了。’‘孩子怎么能和大人置气呢。’

  “……我生气了!我觉得,我的确是生气了!所以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城市。我也不知道什么养父……养父。他说,是养父给我取了这个名字。

  “他说那是假的名字,谁也不知道我的养父的真名。因为那里不是属于他的地方。他收养了我,然后又抛弃了我;他教养了我,然后也抛弃了我。

  “……我当上了小丑,然后人们喜欢我。”

  阿克赖特几乎本能地露出了一个丑兮兮的笑容,那是小丑的本能。咧开嘴,大大地咧开嘴,然后弯曲——几乎要将嘴唇撕裂的那种笑容。

 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已经呆住了。

  养父?假名?抛弃?

  西列斯怔了片刻,然后猛地回过神。他想——他意识到,阿克赖特是科吉歇尔·兰斯洛特在无烬之地收养的孩子。

  阿克赖特的确是孤儿。然后一个男人收养了他,用假姓氏给这个假儿子取了个假名字。

  ……听起来一切都是虚假的,所以冷酷的真实打破这一切,也显得顺理成章。

  在回到拉米法城之后,科吉歇尔·兰斯洛特既卷入了与约瑟芬·霍西尔有关的阴谋,又不得不对抗康斯特公国对于走私活动的打击。

  他死在了那一刻,自然,他也没办法、没时间、没精力去思考自己曾经收养的孩子了。

  他可能是在回到拉米法城之前,将这个孩子暂且拜托给自己的老朋友,或者什么熟人。他的打算是只让他照顾一阵,但是最后,这个孩子却成了一个大麻烦。

  在无烬之地照顾孩子本来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。

  于是最终,阿克赖特唯一的命运就只有可能是,被抛弃、踏上流浪的旅途。他又被马戏团收留了,可马戏团的那位小丑对他虎视眈眈、心怀恶意。

  此后,这么多年过去,阿克赖特以一种几乎陌生的语气谈及自己的过去。

  他还记得这一切吗?他当然记得。

  但是,他不能摘下那“无知”的假面,否则可怕而疯狂的污染将转瞬侵蚀他的灵魂、吸吮他的骨髓。

  阿克赖特像是定定地注视了西列斯片刻,又过了片刻,他突然以一种近乎微弱的声音、近乎恳求的语气说“我想来到拉米法城……我想解决这一切。”

  西列斯怔在那儿。

  门外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,卡洛斯猛地拉开门,语气暴躁地说“该排练了!注意时间!”

  海蒂一瞬间回过神,她本能地说“抱歉。”然后她又看向阿克赖特,在犹豫了一瞬之后,用一如既往的态度说,“阿克赖特,走吧。”

  阿克赖特迟钝地点了点头,又咧嘴笑了笑。他把纸牌放回口袋里,然后跟上了海蒂的脚步。

  等他们离开之后,西列斯与琴多不约而同地默然了片刻。随后琴多低声嘟囔着说“恶心的阴影信徒。”

  他们的计划并不仅仅伤害了那些直接相关的人士,也同样影响了其他无数人的命运。在过去这四百年的雾中纪之中,世界始终处于混沌的、黑暗的阴影笼罩之下。

  西列斯也暗自叹了一口气,他说“我们会解决这一切的。”他看了一眼时间,便说,“走吧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  在返回凯利街99号的时候,他们恰巧碰上了邮差先生,后者为西列斯送来了一封信,来自奥尔登·布里奇斯。

  他邀请西列斯明天去布里奇斯家族详谈。

  “明天?”琴多敏锐地问,“但是明天您有空吗?”

  明天是周一,同时也是拉米法大学期末周的开始。下午有专业必修课的考试,西列斯需要去监考。

  上午本应该有时间,但是明天那来自堪萨斯的学术团队就要抵达了。作为专业主任,西列斯必定需要去陪同。

  “……看来明天下午你得帮我个忙了,琴多。”西列斯无奈地说,“帮我去监考?”

  “好的,乐意为您效劳。”琴多凑过去蹭了蹭西列斯的脸颊,“至少不是给您代课,我已经心满意足了。”

  西列斯“……”

  关于代课这个话题,他们已经说了很多回了。不过,尽管西列斯确实很忙,但是他还是会尽量自己去授课,导致这个略显戏谑的猜测并未成真。

  ……当然了,让一个堪萨斯人去给康斯特人传授康斯特文学理论,还是太为难琴多了,虽然琴多已经能对学生们的作业内容说的头头是道了。

  西列斯侧头吻了吻琴多,带着些许轻微的笑意。

  时间临近中午,他们打算自己在家里做午饭。如果时间许可的话,他们自然会乐意这么做。另外,天气渐凉,他们之前购买的食材也总算是可以稍微放上一阵,而不必担心当天变质了。

  琴多有点心不在焉地切着肉,一边问“您觉得,那位老画家明天想跟您谈什么?”

  “或许是为了拉米法大学的艺术学院,也或许是关于埃米尔的事情。”西列斯说,他正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蔬菜,思考着从哪儿下手,“奥尔登知道我和地下拱门事件的关联。”

  琴多挑了挑眉,却毫不留情地说“但是埃米尔都已经将画作完成了,他反而在这个时候于心不忍了?”

  之前西列斯也有给奥尔登·布里奇斯写过信,但奥尔登的回信从来都显得十分正常。从八月到现在,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,奥尔登有很多坦诚的机会,但是他都放弃了。

  “或许。毕竟他已经达成了目的。”西列斯客观地说,他终于决定好了怎么安排面前这些蔬菜,“过去这段时间里,菲尔莫尔家族没有任何动静,但他们暗地里一定在做着什么。”

  普拉亚家族在拉米法城的一些势力,比如马车行等等,其实也一直在关注阴影信徒那边的情况。但是他们并未有什么发现,似乎阴影信徒格外注意这个问题,并不打算泄露自己的行动。

  这让他们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段时间,但是他们都十分清楚,这不会是终结,他们都不可能接受现在的局面永远持续下去。

  单是“阴影”不停地徘徊于费希尔世界附近,就十分令人感到烦恼了。

  ……抛开对于真相的调查不谈,许多关于神诞日以及神诞日前夜的安排,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。西列斯也依旧在处理那些通过八瓣玫瑰纸,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的消息。

  这些消息大部分与启示者们的安排有关。

  令人意外又或许也在意料之中的是,有超出他们想象的启示者愿意在事情爆发的时候参与进来,付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,这也让西列斯稍微安心了一点。

  他说“我希望奥尔登能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、一些提示,关于阴影信徒将要做的事情。”

  琴多把水龙头打开,清洗着食材,他说“说到提示……那首童谣?”

  “那首童谣。”说着,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约瑟芬好像有点故弄玄虚了。”

  那首童谣涉及到许多相关的因素,最核心的就是小羊、小孩、流星、鱼、渔夫、画板。

  抛开“星星坠落在海面”这一句最早给予他提示的句子,其他的许多概念都隐藏在迷雾之中。

  泥土张口吞小羊?渔夫捡到鱼尸体?肉和钱币上天平?小孩画上新小羊?

  西列斯最为关注的,也就是这四个句子。

  小羊究竟象征着什么?旧神?或者神的力量?

  那么青草与泥土合作吞食小羊,又意味着什么?可约瑟芬真的知晓旧神吞食旧神的真相吗,她又是从哪儿得知的?

  渔夫和小孩又是谁?如果考虑到小孩在画板上画上新小羊的行为,那么小孩可能指向的是“阴影”。那么小孩和渔夫做交易、购买鱼肉的说法,意味着“阴影”与某位旧神合作?

  ……他很难确定的一个问题就是,在这首童谣中,每一个东西就真的指向对应的旧神吗?

  比如泥土是翠斯利、星星是露思米、鱼儿是阿莫伊斯、酒瓶子是埃尔科奥、拥有天平的渔夫是梅纳瓦卡?

  但吞食埃尔科奥的神明也并非梅纳瓦卡啊?

  渔夫的形象好似混杂了梅纳瓦卡与贴米亚法一样。

  这些似是而非的指向与自相矛盾的象征,让西列斯十分摸不着头脑。

  他唯一确认的一件事情是,小孩在画板上画出小羊的做法,显然指向了“阴影”和阴影信徒如今的行动。

  ……画中的小羊是小孩的食物。他想。

  他兀自陷入了沉思,不过仍旧心不在焉地处理着食材,尽管琴多还是很快将他赶出了厨房,让他好好思考。

  西列斯不禁失笑。他们今天做的是炖菜,食材处理完了全都扔进锅里慢慢煮就行了。琴多另外做了两个简单的炒菜。

  西列斯就站在厨房门口,一边思考,一边望着琴多。

  ……或许是食物的香气给他带来了一丝灵感,他突然想到,“一二三四少一只”?

  他记得那首童谣的全部内容。

  小孩与渔夫做了交易,吃完鱼肉还是觉得饿,便回到家里去看自己豢养的小羊,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画中的小羊少了一只。小孩随后又添上了一只,这才让小羊重新变回五只。

  ……这个数字是随便选择的吗?只是为了符合童谣的格式?

  五只、五只……如果这指向的是五位旧神,那有可能是哪五位?

  可以先排除李加迪亚与阿卡玛拉,这两种力量从未被“阴影”掌控,这两位旧神自然也不可能成为画中的小羊;阿莫伊斯也可以排除,毕竟祂大概率是童谣中的“鱼儿”。

  另外,被贴米亚法吞食的埃尔科奥、被“阴影”自己取代的胡德多卡也可以排除。

  这样就已经排除了五位旧神,还剩下八位旧神。

  翠斯利、露思米、贴米亚法、布朗卡尼、阿特金亚、佩索纳里、撒迪厄斯、梅纳瓦卡。

  旧小羊和新小羊,以及四只一直存在的小羊。

  ……“阴影”亲自杀死了贴米亚法(包括了埃尔科奥)、布朗卡尼、阿特金亚,这是安缇纳姆的说法。“阴影”又直接取代了梅纳瓦卡(包括了胡德多卡)。

  所以这“四只小羊”应该指的是贴米亚法、布朗卡尼、阿特金亚、梅纳瓦卡。祂们的力量始终保留在“阴影”的手中。

  ……那么,翠斯利、露思米、佩索纳里、撒迪厄斯,这四位旧神中,谁是旧小羊、谁是新小羊?

  一个前提是,佩索纳里吞食了翠斯利,这两位神明应该可以视作一体;而撒迪厄斯和露思米……

  等等,撒迪厄斯和露思米?

  西列斯略微惊愕地发现,这样的排除法最终将撒迪厄斯和露思米单列了开来,而这两位旧神正是“阴影”为自己选定的“父母”。

  ……“小孩”。

  这个自然的联想让西列斯猝然一惊。

  他猛地发现,既然童谣使用是“小孩”,并且还有“家”这个存在,那么“小孩”理所当然会拥有“父母”。这是一个隐蔽的、但必定存在的设定。

  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……

  西列斯几乎本能地这么想,但是他又很快深吸了一口气,摆脱了这种不必要的情绪。

  所以,至少在童谣中,撒迪厄斯与露思米应该是另外列出的,作为“小孩”的父母存在,而不是作为“小羊”存在。

  那么,童谣中所指的新旧小羊,只有可能是翠斯利和佩索纳里。

  ……旧小羊的死,在童谣的描述中,有这样两句,“青草缠绕小羊脚”,以及,“泥土张口吞小羊”。

  青草束缚了小羊的行动,而泥土吞食了小羊……这种说法似乎倾向于翠斯利吞食了佩索纳里,但实际情况似乎刚好相反。

  难道又是像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那样的情况?人们误以为是佩索纳里吞食了翠斯利?

  但是……

  一直以来,西列斯怀疑的一个问题就是,为什么佩索纳里会突然改变自己的态度?

  在阴影纪,祂还诅咒了死亡与星星的孩子,让“阴影”无法诞生;而等到沉默纪,祂就毅然投身于“阴影”的阵营,甚至吞食了另外一位旧神?

  这种态度的转变显得十分不可思议。

  西列斯曾经以为这与“阴影”有关,但如果……

  如果,是翠斯利改变了佩索纳里的想法?

  因为……因为,翠斯利憎恨人类,所以,翠斯利主动加入了“阴影”的阵营?作为投名状,祂杀死了佩索纳里?

  但旧小羊不是已经被小孩禁锢在了画框里吗?

  ……“小羊小羊不要逃。”

  这句话突兀地闪过西列斯的大脑。

  旧小羊是自己“逃”出小孩的画框的。

  然后是旧小羊被青草与泥土吞食。然后是坠落海面的星星让鱼儿跃到海滩上晒成鱼干。然后是小孩与渔夫做交易,得到了鱼肉。

  然后才是小孩画出了新小羊。

  如果这个时间线是正确的,那么小孩在得到“鱼肉”之后,才画上了新的小羊。

  但是得到“鱼肉”,难道指的是“阴影”脱困?

  可十四年前约瑟芬创作这首童谣的时候,“阴影”还没有脱困吧?童谣的时间对于当时的约瑟芬来说,难道是将来时?

  ……西列斯感到一阵头疼。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。

  吃饭的时候,他便和琴多说起自己的分析与猜想,他说“旧小羊和新小羊,哪个是翠斯利,哪个是佩索纳里?”

  琴多也想了一会儿,没能想出一个答案,不过他提醒说“您好像没有把安缇纳姆算上。”

  西列斯微怔,他低声喃喃说“翠斯利或许杀死了旧小羊,但新小羊也未必是翠斯利。安缇纳姆是小羊吗?”

  琴多瞧着西列斯如此沉思的模样,甚至有点后悔在饭点之前跟西列斯提及这首童谣了——他就知道他心爱的神明一定会一头栽进这个谜题里面,现在都不好好吃饭了。

  他便委婉地说“约瑟芬未必了解旧神们之间发生的故事的全貌,这首童谣中也说不定带有一些她臆测的成分。您先吃饭吧。”

  西列斯回过神,莞尔地笑了笑,他说“好的,琴多。先吃饭。”

  吃过午餐,他们收拾了厨房,然后就一起出了门。下午西列斯要前往贝恩书店,参加家聚会。

  相当值得一提的事情是,在贝恩书店那儿相熟的几名家,为加兰小姐的舞台推广做出了不遗余力的努力,也让不少人了解到了这出戏剧的存在。

  不久前西列斯曾经通过二号人偶来试着做出过一次努力,看看是否能将整个拉米法城的居民拖入梦境之中。

  幸运的是,《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》的确帮了忙,许多人在潜意识中都留下了一个“梦中的真实冒险”的概念,让他们能够接受梦境力量的侵蚀。

  不过,他们恐怕还是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,让更多人知晓此事。

  按照西列斯那一次尝试的推断来说,他现在想这么做的成功率可能是一半一半;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加兰小姐的故事的推广程度。

  ……在家聚会,西列斯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。好在他向来寡言,所以其他人也没有在意他的沉默。

  隔了片刻,他顺手翻阅了一下八瓣玫瑰纸。其他家们以为他想到了什么的灵感,还颇为好奇地瞧了他一眼。

  他看到了新的字迹,来自侦探乔恩。

  “……

  “调查前所未有的顺利,主要原因是我一下子就找到了突破口。

  “……考虑到您的忙碌……您应该还记得,您让我去调查杰瑞米·福布斯卧室中的那幅风景画的事情吧?

  “我第一时间找到了戴维·巴比特,毕竟这位商人曾经与杰瑞米有过生意往来,同时他这些年也仍旧从事着艺术相关的生意。

  “他大概是想通了,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所以我立刻就得知,这幅画来自奥尔登·布里奇斯。事实上,正是戴维·巴比特掺和了这幢生意,才让杰瑞米买下了这幅画。

  “奥尔登·布里奇斯,您可能听说过这位城内知名画家的名字?

  “他有着不菲的名声,并且有传言声称这个家族就与阿特金亚有关。您觉得布里奇斯家族可能会是第二个菲尔莫尔家族吗?他们信仰着‘阴影’?

  “按照戴维·巴比特的说法,他不认为奥尔登与阴影信徒同流合污,但或许是他错了。

  “总之,我先将这事儿告诉您。

  “……”

  那幅画是奥尔登·布里奇斯的作品?

  西列斯几乎一瞬间就感到惊诧了,他意识到自己明天需要和奥尔登谈论这个话题。

  他的确不认为奥尔登是阴影信徒中的一员,但是,这幅画却好似是某位神明的乐园的入口?这事儿可就不普通了。

  ……或许埃米尔的遭遇有关?

  想了片刻,西列斯便提笔回复——他当然使用了自己的身体,主要原因是人偶们都在费希尔世界的其他地方,去解决那些“阴影”造成的麻烦了,可能要过一两天才能回来。

  奥尔登·布里奇斯,我的确知道这位老画家,事实上,我明天就要与他见上一面,谈论某些可能相关的事情。关于他的立场,或许可以等这场谈话过后再做定夺。w,请牢记:,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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